
“黄维的女儿能领到抗战纪念章?”
如果换成别人,可能这话听起来没啥,但在黄惠南心里,这就像突然打破了几十年安静生活的一声惊雷。
2005年还没彻底消化,2015年又一次通知她代表父亲领取抗战纪念章。她愣住了——父亲黄维,那个一辈子没再穿过军装、被“关了27年”的老人,竟然也被请进了历史的荣誉行列。
而这一切,都从一个电话开始。
2015年,电话响起。黄惠南接起,“黄女士,请您来领取黄维将军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。”
她一时没缓过来。“战犯”能领纪念章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电话那头,工作人员耐心解释,说起黄维在淞沪会战、武汉会战时带兵冲锋的细节。那些场面,是黄惠南从来没听父亲说过的。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,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五十年前,第一次见那个叫“父亲”的男人。
说实话,黄惠南对“父亲”这两个字没太多概念。
她1948年出生在湖南衡阳,那时候父亲黄维刚被俘,母亲独自把她拉扯大。后来家道中落,被送去姨父家,在一个小镇上长大。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姓黄——直到十五岁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。
1965年第一次见父亲,在北京锦江饭店,一屋子人坐着,空气里有点压抑。父亲瘦、沉静,穿着灰棉衣,语气温和又有距离感。
“你现在读书好吗?”
“你多大了?”
“以后自己要好好做人。”
那次见面,没有热泪,没有拥抱,只像例行公事一样说了几句。黄惠南说,自己回家后,一个字都没对旁人讲。这一年,她刚上高三。
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黄惠南对父亲的全部印象,只有“战犯”二字。
上初三时,团支书告诉她,不能入团,因为她父亲是“战犯”。那天回家,她才鼓起勇气问姨妈:“我爸呢?”姨妈沉默,姨父只说:“以后你自己会知道。”
见到父亲后,她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。后来考上医学院,毕业去昆明做医生,又回广州成了主治医师。黄维1975年获特赦后,搬到广州,在她单位附近的小屋子住下。
每天她下班,都会带点水果,陪他吃饭,说说外面的新闻。但她一直没有叫过“爸爸”,也没有喊过“黄将军”,只是淡淡地问:“你吃了吗?”“要喝水不?”
黄维呢?他并不在意,对外总是夸女儿孝顺,吃啥她都买。每天早上,老人提着竹椅,去公园看人下棋。身边没留下军服、勋章、军旗,只有药罐、书和收音机。
1989年,黄维病逝。火化时,随身只有一封遗书和一串钥匙。
父亲的战争,她从没见过
“淞沪会战”“武汉会战”,这两个名字在黄惠南的成长中像谜一样存在。
后来她查资料、翻地方志,才发现父亲在国民党队伍中是响当当的人物。黄埔一期毕业,北伐、抗战一路打下来,带的是第18军——淞沪、南京、武汉三个主战场都留下他的足迹。
1937年,黄维顶替67师师长,临危受命赶赴淞沪战场,带兵死守罗店,结果一个师打到只剩一千人。他的伤没养好,又转战南京外围、武汉、滇越边境。
那年武汉,富金山一带日军疯狂进攻,黄维带兵死扛十多天。日记没留下,只有几封信写给弟弟:“今战如地狱,我军不退。”
但这些战功,他从未向女儿提过。
说到底,黄维在女儿心里,还是个有点“呆板”的老人。
被关27年,身体被慢性病折磨,医疗条件不好,但特殊照顾没断过。牛奶鸡蛋不断,允许写信、看书,还能做点设计实验——有人说他在里面鼓捣‘永动机’。其实他出身书香世家,会英语、德语、日语,早年还去过德国留学。
晚年在广州,每天过得安静、简单,几乎不和人提往事。她印象里,父亲最常说的就是“好好学习”“要相信国家”。
2005年,单位找上门,说有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,要发放纪念章。
黄惠南被邀请去人民大会堂。工作人员问她:“你是家属?”她点头。填表时手有点抖,回家后也没对人说起。
2015年,又收到通知,活动更大了,有媒体采访她。
她拒绝露脸,只说:“可以讲,但我不想出镜。”
纪念章现在被收在抽屉里,没挂墙,也没带出门。
有朋友问她怎么看父亲,她只答:“他尽力了。”
她希望有一天,地方志能把父亲抗战的事写全了,“别只留几句‘第12兵团司令、获特赦’。”
有一次黄惠南带纪念章回家,把它和父亲生前的一枚老旧的“淞沪抗战纪念章”并排摆放。
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,黄惠南看到父亲当年带队冲锋的电子沙盘,看到国民党军队被写进史册,“那一刻,觉得历史终于圆满了一些。”
“看到父亲打过的仗,被完整地展现出来,那种感觉很奇妙。”
黄维的命运,折射出那个年代很多国民党老兵的尴尬。
在战场,他是“抗战英雄”;被俘、被关27年,是“战犯”;特赦后,成了平凡的老人。
但在女儿心里,父亲和无数普通人一样,扛下了苦难、背负着历史,无论时代如何变化,“他尽力了”。
国家的认同,来得很晚,但终究没有缺席。
黄惠南说,自己小时候从来不觉得父亲是个“英雄”,只觉得他太沉默、太疏远。直到这枚抗战纪念章送到手中,她才第一次意识到,父亲为国家做过的事。
“我父亲是抗战英雄。”
这是女儿几十年后,面对历史时最坚定的回答。
参考资料
- 凤凰网历史频道,《黄维:从黄埔一期到战犯特赦》,2024年10月。
- 《淞沪抗战史料汇编》